就读这篇 | 谢鸿宏:长发情结
谢鸿宏
我从小就喜欢长发,想要留长发。
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基本愿想,一点儿不过份,但我妈不这么想!每到头发长到仅仅可以扎两个冲天鬏的时候,便是它的寿终正寝时。为此,我哭过闹过,但是幼小的我怎么拗得过,结果总是眼泪汪汪地被强行拉到了理发店。我讨厌我妈的强权,更讨厌她的偏激说辞:“长发有什么好?洗梳都麻烦,早上起床上学来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摆弄?再者,女孩子就要好好学习,天天摆弄头发,心思肯定不能放在学习上,能有啥出息?”好吧,留个长发还跟心思不能放在学习上有关,敢情考上北大清华的女生都是光头?我也只敢在心里嘟囔一下,但我妈真的恨不得给我剪成个光头,每次剪完,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大脸圆、头发短得像狗啃过一样的我,我都悲怆得再次嚎啕大哭。我妈怎能体会,或者她根本不以为然。我的哭声根本唤不醒这个意志坚定的女人!悲了个摧的,那时的我怀疑不是她亲生的。从此,我站在那群扎着两条小辫、简直自带blingbling光环的小伙伴儿们中间,百分之百的就是一只丑小鸭!我的心理伤害指数居高不下。
十岁的时候,我妈妈生了小弟弟,家里来了16岁的小表姐帮忙带弟弟。小表姐谈不上多漂亮,但是两条及腰的黑油油的大辫子简直诱惑到我了。晚上,和小表姐睡觉的我,总要把她的长辫子放在我的胸前,然后再美美地睡觉。半夜里,睡迷糊的小表姐一翻身,总要发出尖厉的“哎呦”的叫声,我只得不情愿地把“我的辫子”还给她。后来,那几年大约是流行烫发,一年土二年洋的小表姐将长辫子果决地剪掉了,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臭美地问我:“好不好看?”我没有照顾她眼里渴盼肯定的热切,干净利索地说:“不好看。”居然把“我心爱的辫子”剪了,切,太不够意思了!
我以为,一个被坚决阻止留长发的女生的心理黑洞是很大的。我的学生时代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几乎没有女性自我意识的萌芽。我从来没像其它女孩一样,热衷于各种公主王子的童话。不怪我,你看哪个公主不是一头金色或者褐色的长卷发?你能想像,水晶皇冠、鲜花、发箍搁在一个超短发脑袋上的那种荒诞和滑稽吗?这大概是我妈非常乐于看到的情景,那个满脑袋公主梦的女儿肯定不像我这么好对付。尽管我仍然多次坚持提出已经被扼杀得不算非常强烈的留长发诉求,但是,结果都毫无例外的一致。我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然后,还是用开篇那套千年说辞,我简直就懒得听。我的长发情结在多次正面作战全面失利后,终于化为冰山一角,退缩成我的潜意识了。多么痛的领悟!
就这样,带着分毫不减的长发情结,顶着假小子一样的超短发,我终于上大学了。自由了,再不用听我妈的了,并且我用事实给我妈以有力反击:“不要用腐朽的没落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那套来压制我,我头发被你搞得一直这么短,也没考上什么名校,还被你害得很自卑,一直觉得自己好丑。”我妈听了,声音高了一个八度:“谁说你丑?你小时候一头自然卷的短发是出了名的洋娃娃!”咦,好像小时候院里的一个小男孩是这么叫我的。我,我,我!好吧,我承认我输了(从小到大在她跟前我就没赢过)。我妈总是计高一筹,我长久失落的虚荣心瞬间得到了点点满足。
上大学后,我妈倒真没管我头发的事了,她改用一种貌似审美不俗的语气给我建议:“我觉得你是短发漂亮!”管我?我就要留长发!哈哈,终于轮着我妈失落了。无奈长发可不是说留就留得长,基础太短的情况下,我历时两年才略微过肩,可这也不太影响我潇洒甩甩头发的美好感觉,压抑太久的长发情结让我的满意阙值非常之低,摆弄着不到胸的头发,我简直自恋得分分钟美哭!不过,这一时期,我对长发又有了一个新认识。大一,我们的辅导员由刚毕业留校的哲学系范师兄担任,那真是我见过的最阳光最睿智的大帅哥,没有之一。那时的我,还是一头短发,因为是班里的团支书,经常要给小范老师汇报各种班级活动,有时他也给我谈谈苏格拉底、尼采、叔本华。英俊、才情又亲和,不拿来当暗恋对象真的太可惜了。每次见到他,我的小心脏就澎澎澎地仿佛要跳出胸腔,特别是安静的时候,我的脸都被这强劲的心跳声丢尽了。一次,我和班里的文娱委员一起去给他汇报系联欢会的事。他看了看长发飘飘的文娱委员,又看了看假小子一样的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长发会给女孩子加分,能让普通的女孩看起来更漂亮,只有真正的美女才敢留短发。”我的天,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呢?好像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更不在两者之间,这应该是个哲学大难题。我和文娱委员从系里回宿舍热议了一路,也没捋出个所以然。我头发短、见识也短地揣测了很多次,依然不得其解。我只敢笃定小范老师的话里一定有这一点:长发真的可以让女孩更美!而我呢,不说了,我要哭一会儿,那点可怜的暗恋之心已经被这点笃定绝杀了。
有了这么一个经过思考和痛苦洗礼的认知后,我的长发情结更浓了,可是头发还是长得漫不经心。终于过了肩,我也梳着两条小辫在校园里美美地蹦达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变美了,但我心里美。而且,文娱委员也说这样好美。够了,因为我把她当作和我一同深刻领会了小范老师长发短发哲学思想的唯一人。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大学毕业后,我到了部队——一个严格意义上没有性别之分的地方!女兵,没有留长发一说!这是基本的!更遑论化妆啊,带首饰啊,不着制式衣、裤、袜等违纪行为。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我默默地把刚及胸的小辫剪了,从此,开始了长达将近20年的发不过肩的军旅生涯。全是短发,短发,短发!
部队的女兵,和我一样有长发情结的不少,有的甚至更强烈,表现在她们敢想方设法地玩对抗。逢到警容风纪检查,有的将长发细心地往内扣用发卡掖起来,有的采取稍微烫一下将其缩短,还有的干脆买来一个假的短发套鱼目混珠。可是对抗的结果都是无效的,或者说,无法长效的。警容风纪检查的随机性和高频率让留长发的女兵防不胜防。再者,这头发长了,能往哪儿藏,藏得了胳膊藏不了腿。只是,在这对抗躲藏中,女兵们的长发焦虑症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稀释缓解。而我呢,这会儿倒对我妈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还是她有先见之明啊,正是她对我从小的“严格要求,严格训练”,在必须剪短发的部队里,我倒是非常适应。每次,战友都说:“你的头发是最标准的!”他们不知道,我的标准是从小缺失的苦痛中碾压而来的!
去年,我从部队转业了,又自由了,可以想剪什么发型就什么发型了,姐可以轮着来。我欢喜地慨叹,人生真是一抑一扬啊!我把头发烫成了可爱的小卷,饱满而有弹性的发卷随着我的走动,简直就像个个欢快的五线谱号在唱春天的歌!可是随着头发不断地长长,我渐渐欢快不起来了:披散着吧好拖沓,横竖觉得不精神;扎起来吧好土,感觉青春的小尾巴都被我搞掉了(当然,你可以说,主要是看脸)。莫非我的情结已不知不觉发生重大改变?我不相信。
直到有一天,我妈又老生常谈:“我觉得你还是剪短发漂亮,真的,妈妈能骗你吗?”这一次,听完这句话,我以最快的反馈速度到了理发店。熟悉我的理发师举起剪刀前,再三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你这头发挺漂亮的,烫了这么久了,发卷还这么好,真的要剪吗?”“剪,剪,剪,决不后悔。”伴随着理发师轻轻的叹息,我看到他手起剪落,发卷们纷纷飘落,我的心里有一丝丝不舍,但是更多的,竟然是如释重负。原来,多年以来,我已经适应并喜欢上了短发。想来,世间的许多事也是如此。别了,我的长发情结!我要和我的短发,一同俏丽前行!